第2章 -- 循环劫
Lucinda Che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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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客人散去,宅院又恢复了悠闲寂静。马洛的闹铃响了,他依照土星和天王星在天空中的位置设置了这个闹铃。马洛.弗宾转身往楼下走,消失在悬梯尽头。文森独自一人站在客厅里,欣赏着墙上的画,室外春和景明。
地下静室里, 马洛从里面关上石门,换上长袍,点了一盏蜡烛,招来魔王佩濛对弈。
一簇火光悬立在白蜡烛上。他身着白袍,前襟绣着一条红龙。烛光照亮他凸出的前额和深陷的双眼,和他右手下一尊来自北非的头骨。
这是他专门用来做仪式用的房间,只有自己才能进。
Techno音乐合成器环壁而立,控制面板上星光闪烁。这些Buchla Skylab, Moog, Eurorack发出的深沉的电波音和持续的脉冲能直接让人的意识进入恍惚出神状态。马洛是这种意识转换艺术的高手,Techno是他的教堂清唱。
马洛取来一截粉笔,绕着桌子,在地上画了一个新的圆圈。他走进圈子,高呼咒语。铜号铜钹次第交鸣,一阵风刮过,差点把蜡烛吹灭了。接着好像地上裂开了一个口,看不到燃烧的岩浆,但是室温陡然上升。合成器的面板像触电了一样疯狂闪烁,发出来自宇宙的低吼。
马洛知道是佩濛骑着单峰骆驼来了,并且今天很暴躁。佩濛长着一张女性化的似猫的脸,戴着宝冠,身材修长,垂着优雅威严的狮尾。静如指环王里的精灵公主,冰封高岭,冷峻肃杀,一动脑筋,就如费雯丽头披哈索尔女神的青金石头冠,从埃及艳后的金羽衣里活了过来,配上萧伯纳朦胧的剧场,玲珑狡黠,神经纤弱。
他一来就大声咆哮,“啊——!!地狱现在乱得跟动物园似的,你还有心思下棋?你应该忙着增加对福克兰群岛的军火供应啊。那里穷光蛋暴动已经开始袭击富人了。再不炸他们,乡巴佬就要走向共和了。”
马洛:“是的,我在地面上的线人告诉了我福克兰的事态。”
佩濛:“昨天有两位银行家出现在地狱登记处 -- 我两周前才把他们安插到福克兰!”
马洛顿了顿,忍不住说道:“堂堂政府军,竟然在主场被基思一个杂牌游击队给打趴了?我有没有听错?这个基思才学会组织武装几天?国攻(防)部可是每年5亿美元的投入到这个地区啊,还有我们那辛辛苦苦一趟趟运可卡因赚的钱,都炮灰了。”
佩濛:“毒资?你因果颠倒,目光短、心欲大,这把火烧到墨西哥,你还用什么航线运可卡因?我那么多年的安排容易吗?再说了,那钱你没分么?这么说吧,暴民如果把卡洛斯的政府弄倒了,我还得再从头培养个蒂耶戈、何塞。你这时候隔岸观火,我后面可不会再把墨西哥到西屿的那条传输线给你。哼,见鬼来吧,我现在就收回来!”
马洛:“冷静。扩大军火供应,得先把钱运出美国吧?这运钱的管道岂不得两倍宽。 我可能有个更好的把钱先转移到巴拿马的机构。Twin-F正在筹款,也许你可以找耶稣会和情报口的帮帮忙?”
佩濛:“这可以谈。今非昔比,你没学你的Aegyptiaca法老年历吗?”他叹了口气,“我近来感到力不从心,以往坚固的千里堤坝,渐渐爬满了蚂蚁。”
佩濛的脑子,现在正跟着地球转动过玄黄洪晃,苍茫四万年。
由埃及最后一个大祭司曼涅托划两万五千年为一个大年,一年12大月,这世界走过38466年,在公元1700年,迈进了水瓶座,革命和独立的战火燃遍全球。地球先一步进入,它的影子在320年后的今天也走入了星图中这片造就分崩离析的场域。
他想着,”320年前我就知道有此一役,我准备了三百多年,大决战的序幕已经拉开,五十年内,在这周期的中点,帷幕会落下。我们炼狱王侯和地面上的乡巴佬们,只有一方能看到下一个两千年。我会演出一场好戏的。”
他说,“牛顿说2070年是现世的终点。可我还要是下一个世代的王者。”
马洛感到佩濛的感伤,真是伏地魔中的林黛玉,这个CP组合有一片粉丝,二合一到一个生物身上也很感人。马洛解围到,“怎么能信牛顿呢。你可是在和一个量子物理家说话。我们早就超过牛顿了,现在都什么时代了。你虽然古老,但请不要当历史遗迹和化石。”
佩濛一扫尾巴,恍然大悟道:“对了,量子物理!你找到尺八了吗?最不济,审判日的时候我们可以使出这对杀手锏,虽然现在还不到时候,但我给你‘梦忍者’也已经两年了。”
他正在谈论一种装置,学名“梦影随”,绰号“梦忍者”, 可以向观察者展示实验对象梦中所见。“影随”的受试者是一个叫8号的男孩;追踪的人,是他梦里时常出现的尺八。
“影随”还有一个姊妹装置,叫“溯流”,据说可以远程收听到某个地点的白噪音,并且这个空间往回倒几十万年的白噪音,也能收听到。佩濛把“影随”给了马洛,把“推音”给了中情局,两方都一直想要得到对方手里的技术。
马洛沉声道,"8号现在状态不稳定,总是卡在幻想和真实星光层之间,梦里一会儿沙漠上有飞鱼,一会儿他那未谋面的父亲又出现了。我这时候进去,岂不是飞升穿越不成,反跌落深渊,成了克苏鲁和阿萨托斯的牙祭?"
佩濛:“那么,你可以至少可以维持金字塔的稳定吗?福克兰!南美,后院!主场失控,全世界的舆论平台都炸锅了,各种颜色各种语言的泥腿子都在笑我们!那些民族国家主义的乡巴佬,都快建立共和国了!”
这场虐人的叫喊达到了最强音:“自从罗马教宗国被意大利打缩成了梵蒂冈,我就没有受过这么大的屈辱!”
马洛点点头。一般当佩濛陷入疯狂,开始大段的谩骂指责时,马洛就低头沉默,一句话不说。这点跟他夫人在晚餐时爆发,骂他和他的外室时是一样的。
马洛:“我们下围棋吧。”
佩蒙:“老规矩?”
马洛:“如果我赢了,我要白光长老会的一个席位。”
佩濛气懵了,说不出话来。天地颠倒间,还敢要席位?但几乎是马上,他意识里闪过他们签过的契约,开始在心里哂笑。
心下想到,“马洛如此自信,二十年了,他还没想起来我们定下过那份契约,看来他永远想不起来了。记忆存储分离术太好用了。”
那一刻,马洛盯着棋盘,想象着他在地球上最强大、隐秘的权力集团中的席位。他此时犹如一个赌徒和有毒瘾的人,视野里除了筹码和毒品,没有那大面积的失败率。
当魔术师在地面上画一个圈来围住恶魔时;恶魔同时也在魔术师的脖子上套了一个隐形拉索:欲望和邪念。恶魔不那么轻易屈服,更何况恶魔之王。当出于愚蠢的原因被召入圆圈牢笼时,恶魔会暴怒:他们摧毁过许多挥舞魔法棒的人,精神分裂是很多魔法师的共同归途。
高级黑魔法师马洛在其23年的实践中一直在与恶魔进行军备竞赛,以在这危险的游戏中占得上峰。但是像每个人一样,他有时会忘记这一内在因素 -- 他的欲望和思想并不仅仅来自于自己。
佩濛只怂恿着说: “切勿消磨你的好运。”
马洛坐定,沉气擦掌,伸手捉住一只黑子,娓娓对着四壁内的西北方说,“不是因为我谦虚。我是阳间至厚,为阴,应该选黑子;你是阴间至厚,为阳,应该用白子。”
魔王用以诺字母板一字字应道,“当然啦,总要你先出手,让你的我都记着呢,来日再向你索要。或者我可以问你的女儿要。”
白子接着黑子落下,在棋盘上点了阴阳两只眼睛。
魔王不假思索计算,招招如电。马洛在直觉态和计算中来回切换,思绪如云如雾,像章鱼伸出所有触角试水,又汇成一股。他落子像和尚夜半敲木鱼,半天才听到一响。
本来精灵是火电之质,行千里以秒计,智能上却比高级进化的人低半头;人是泥土之质,火电之灵,如果不经过特别的训练提炼火电,很难脱胎换骨,突破物质的线性逻辑。
但这佩濛是邪灵之王,在炼狱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马洛也不是常人,二十三年前他就走上魔法师这条路,凡胎已脱去一半。
这两件非凡之物斗在一起时,不能以族类相较,还真是难分胜负。
一时间棋势风云变幻,黑白二龙互绞着咬杀,双双弃尾。魔王以火电为身,虽不能同时漫步在物质界微观的量子态,自由地探索所有路径,可在机械论的物质王国,他的机敏岂是人所能及。
这对峙的档口,就看魔法师一边用圆圈囚住魔王,一边挥动魔法棒,引动天雷击中佩濛 -- 紫电在锁着佩濛的球型空间里炸开,紫色光球噼啪作响,把地下室照得白昼一般。魔王一边拉紧人类脖子上的绳索,一边要用狮吼音震碎马洛的意识,它一剑劈向马洛,在马洛胸中烧起熊熊烈火,让他完全失去作为魔法师应有的平静和控制。
“白光长老席....”
“武器补给....”
棋盘上,白龙盘踞在中心,将黑子团团围住,几次要让其断气,了结全局,黑子苦苦抵挡,将几颗尖牙咬入白龙的脖子,最后竟然下出了罕见的三劫循环。
马洛算出了要产生三劫循环的生死劫,瞟了一眼空中,观测魔王是否也算出来了。魔王屏气住流,不流露一点电磁波的痕迹,他憋住体内想要大笑的热流,只让这念头轻微一颤。
“愚人,看不出我知道,就还以为自己是在主动出击,以为他还有他的自由。”
马洛先提黑子发动劫争。魔王在暗中哂笑着,动了三劫中的提子做劫材。“以为自己是个魔法师,在我这充其量只是个愚人。上帝说他给了你所有可能,你却选择中我的套。土质之人,怎得有我精火之质的尊贵。”
他笑时舞动的火电之流冲击了蜡烛,烛光左右摇曳,冒着浓烟。马洛岂是甘拜下风的人,他铁青着脸,也依样画葫芦提子做劫材,下出了同形的局面,二人进入了天荒地老的三循环。
这不祥的棋局,遥遥对应正天十六年的本能寺之变。马洛想起来,当天,那位日本枭雄织田信长在本能寺看两个人对弈,下出这盘棋,当晚他的宠臣明智光秀就叛变了,外出平乱的羽柴秀吉也行踪诡异,班师回还过于神速。
马洛这霎那晃神之间还想到了那个耶稣会的会士,佛罗伊斯。中世纪的日本,也有耶稣会的人。
据佛洛伊斯汇报说,织田信长身着白色单衣,亲负弓箭和一众小姓武士在寺门边守边退,进入寺中。信长腹部中了一枪,遂独自进入殿中,应该是去自尽了。
又有人说,看到信长在寺院顶上放火,引爆了寺底下欧洲炸药。一片火海中,几乎无人生还。只有一个黑人武士,拼命厮杀逃出生天,最后不知所踪。
当然不知所踪,因为那是马洛的魔法师朋友Archer Norton亚彻.诺顿,人称Ash,黑火药。他当时正用魔法武器“时光箭羽”穿越回中世纪的日本。他所到之处都会卷起一阵混乱的旋风。
马洛想,Ash回来后告诉他织田信长葬身火海了,但丰臣秀吉那方最后没有找到信长的尸体,叛变弑君的明智光秀也尸骨无存。马洛陷入眼前的三劫循环中,沉思着,没有抬头看佩濛。
他想,“他们怎么会让信长,一个穿着草鞋长大的的村民的儿子成为国王?”顿了顿,又想,“今天和我下出这盘棋是警告吗?”
佩濛在黑暗中朝他咧着嘴笑了。
马洛屏气凝神。此时他想起了他那一半法国农民,另一半西班牙贵族的血统。他不想让这个不祥的兆头应验。
不论这是命运的恶兆,还是佩濛的警告,他正绷紧全身肌肉,在悬崖前勒住“现实显化”这匹疾速的烈马。